罪恶感：它像嫉妒一样令人盲目，像晕船一样让人痛苦，同时它又那么根深蒂固，足够成为我们大多数行为的背后动力，以及许多日常对话的主题。女性之中极少有人能幸运地对罪恶感免疫，多数人甚至越来越依赖罪恶感，认为它可以激励我们变得更好。而使自己变好，不正是所有人努力的目标吗？
在重视伦理教条的时代，我们的妈妈和奶奶们终其一生都受到责任感的驱使。但今天，作为追求“自我提升”的一代，我们的行动准则又是什么？我们不再遵循信仰上的戒律与伦理，而是在能力范围内，让自己更具市场竞争力。
我们就像在会议室中忙着解释最新洗洁剂的行销主管，不断对自己进行抽丝剥茧的分析。我们会这样表示，外表包装必须更亮丽，销售行动必须更有效率，最好大胆订下业绩成长50％的目标，以及说明今天的竞争型市场无法接受任何软弱与缺点。并且我们都知道自己跟男人不同，不只必须在工作上追求表现，还得让自己充满魅力，出席任何场合都要能提个得体的优质名牌提包。我们必须当个好母亲、好情人、好妻子，必须运动健身、必须避免吃小麦类食品和乳制品、必须节制饮酒、必须牙齿洁白，而且对汽车不能一无所知。
关于以上的叙述，不能责怪男人让女人变成这样，这种完美主义崇拜心态是女人自己造成的。今天，在一切要求完美的前提下，我们自然也让完美主义的邪恶伴侣—罪恶感，大举入侵心灵。对于有种受企图心宰制，时时害怕无法达成目标，充满罪恶感，同时又因此感到自责的人而言，每天都像在打一场艰难的混战。你可能有和我一样的感受：赖床、请假一天、衣服太多、看垃圾节目、忘了打电话给妈妈、对朋友不够贴心、没有把矿泉水瓶放进回收桶......，这些不完美的细琐都让我感到被罪恶感缠身。甚至当入睡之际，也会因为床头柜上的书一直没读完而感到罪恶。但我既非圣贤，也不是神经病，只是和许多女性一样，当让生活充满各种乐趣，罪恶感就是我必须付出的代价。自我谴责有时的确有用，它会鞭策你该扮演什么角色，但同时它又经常令人困扰。更不好的一点是，它还会让别人困扰。
如果这种自我鞭挞的动机非常高尚，比如因为我们对民间疾苦感到焦虑，那么罪恶感倒还可以显得冠冕堂皇。但大多数时候，我们的罪恶感都是来自一件非常肤浅的事：我们的外表。有些人每次照镜子都充满懊悔与自责，“只要看到镜子里的自己，我就忍不住想到那些我该做而没做的事：我该多睡一些、少喝酒、减少咖啡量、上美容院、买更好的粉底、修眉毛，为我的外表老化做点补救—天晓得我该做多少事！”36岁的律师助理Jessica Edwards说。
在某种程度上，女性陶醉在这种自我谴责中，就像你会喜欢审查凯特摩丝在海滩上的艳照，看她是否依然纤细匀称。我们努力惩罚自己，希望这样我们能够得到教训，知道下次不能再吃巧克力超过限度，不能连续喝三杯酒，不可以偷懒不上健身房。心理医师Dorothy Rowe认为女性之所以如此，是因为我们无法忍受自己全然地无药可救，“女性总喜欢告诉自己，如果当初能够如何如何，情况就会有所不同。但事实是，通常情况并不会有太多不同，因为就算你没多吃那块巧克力，恐怕也永远不会拥有凯特摩丝的身材，”医师表示。“但现在的女性无法接受这种无力感，因此她们拿罪恶感来为自己的作为找借口。”还有一个原因：当我们把注意力聚焦在自己的身材上，我们就不必花太多脑筋思考气候变迁、家庭困扰，或第三世界的穷困—这种问题实在太伤神了！
事务繁多、时间永远不够的职场女性特别容易受到罪恶感的侵蚀。她们总是自责不是个好朋友、好妻子、好母亲，工作表现也不够好。“从早上醒来到晚上睡着，我任何时候都隐约感到这种不安，”33岁的Nicky Davenport表示。“最后我习惯了这种感觉的存在，但为了使自己好过一些，我会把所有我没做好的事写下来，结果我虽然觉得安心些，同时却又会觉得更糟。”罪恶感无法改善现况，但它总是存在，所有的“待处理事项表”也因此越来越长。这些渴望成为女超人的“现代告解者”无不急切地列出各种疯狂的目标，不断提高自我折磨的程度。
我们的生活忙碌到连那些休闲或自省的时间—看书、看电视、渡假、停下脚步思考—都几乎被我们视为一种耽溺。32岁的出版业者Sarah Gordon认为自己的周末是充满罪恶感的“地雷区”。“最让我感到罪恶的是无事可做。所以我会去买所有的周末版报纸，然后没法读完就搁在桌上，告诉自己我会找时间好好阅读。我也会疯狂地进入多工作业模式，边听广播边刷牙，同时眼睛还要瞄杂志上的叙利亚局势最新报导。我把这种情况称作‘书店综合症’—就像逛书店时有着痛恨自己无法把所有的书都买下来，并且在生活中不断感叹该做的事太多，时间却太少。”28岁的管理顾问Kate Mower深有同感：“连我躺在海滩上时，我都会觉得没把那个时间拿去参加艺文活动实在很不应该。由于这个心理因素，我特别喜欢长途飞行，因为那是我唯一不会感到自责的时候，身处数千尺高空的状态下，我自然是不可能上美术馆、回复电话或做家事。”
Rowe医师认为，19世纪时遵循伦理中的“妇德”是件值得赞扬的事，而21世纪的我们也竭力试图达到目标的心理状态，相当于遵循美德的现代版。“罪恶感可以是一种自我、奢侈的情绪，因为它将你置于事物的中心，显示你做了某种特别有趣的事，并带来某种美德的表象评量，”她分析道。不过这种新的德目架构中却有部分与前人追求的美德背道而驰。像是，禁欲形象虽然在某种程度上与一百多年前一样被提倡，看看那些名模巨星在访谈中，如何巨细靡遗地说明自己的节食方法，但在性爱方面，几乎所有我访问过的女性都表示，她们因为觉得自己性生活不够活跃而感到自责。白天穿着严谨的套装，但晚上一回家就忙着换上的性感马甲：这种性欲充沛的烈女形象是我们逼迫自己扮演的现代角色之一。“要求我成为那种女人的其实根本不是我先生，”Mower坦言，“而是我自己。”
《成功七大准则》作者、人生教练Fiona Harrold表示，许多与罪恶感有关的问题都源自我们胡乱认同一些典范，在没有清楚判别哪些东西对我们真正有意义以前，就把许多无谓的价值套用在自己身上。“许多现代年轻女性无法将自己认同的价值按照重要性排序，”她说。“但我们真的有需要花10分钟好好组织一下自己的道德系统。”
我在Harrold教练的指导下强迫自己度过五天“无罪恶感日”，结果发现一些吊诡而有趣的事实。在周间的某个晚上我与朋友聚餐，我是唯一点了甜点的人。我兴味索然地吃着提拉米苏，没有太多的快感，反倒有一种小女孩赌气的感觉。但我究竟在赌什么气？对我而言，向甜点说不，已经变得跟某个东西太靠近眼睛时本能的眨眼差不多；但当罪恶感的因素被排除，贪嘴居然不再那么快乐，反而隐约失去了意义！
不过我惊讶地发现，做其他一些事，例如购物过度、盐分摄取过量或忘记垃圾回收......时，要排除罪恶感并不困难。或许如Harrold教练所言，这是因为这些都只是我从别人的道德系统中盲目移植的东西。我之所以开始对这些事产生罪恶感，目的可能只是为了制造自己很有美德的假象。其他一些“罪恶炸弹”，像是对老化的无力感，或不断恐惧自己不是个好朋友、好女儿、好母亲等等，这些情绪则特别难以消除。不过，我发现一现象：当我不得不加班，心里试着不去想朋友正在咖啡馆里苦苦等待时，我确实“想要感到罪恶”。在凡事倾向过度的今天，当松散的道德标准使人步步危机，要不是有罪恶感这种自我强迫的心理准则，我不敢想像自己会变得多么自私。
设法厘清复杂的罪恶感情结，虽然不见得能使我们褪去许多肤浅的焦虑，但确实能使我们比较能够避免陷入庸人自扰。如果我们能学会排除那些无谓的自责情绪，善用“有益的罪恶感”，我们的个人生活品质及职场表现都可以有所提升。这种自我修练虽然看起来不见得时髦，也不见得有助于消除赘肉，但无疑有助于使我们更接近“完美女人”的理想。
